自然沉默不语,却自有颜色
柯森后来才知道,在李渔写下《闲情偶寄》的后几百年,那种布帛层染的美丽景象却在逐渐消逝。五年前,当他和“生活在左”创始人林栖开始找寻中国天然染色的传统匠人和技艺时,却发现“天然染色”已经离当下很远了。于是,他们从湘西开始,一路经过贵州黔东南、黔西南,又到了云南边境和内蒙的阿拉善,四处寻找失落的天然染色工艺。
原来,自清末洋务运动起,西方现代化工业早已将原生的手工艺冲击成了碎片,要想重建中国天然染色体系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。为了这项不可能的任务,柯森和林栖又走访了日本关西的传统印染工坊,还远走印度和斯里兰卡学习当地的蓝染。他们花了四年时间,一点点梳理天然染色体系,并开始实践这些手工技艺。
中文造字甚是奇妙,一个“染”字本身就将染色的细节纳于其中。染:水、九、木,染坊需要建立在有水源的地方,“九”字可见染料和工艺的繁复,而“木”,一是染色所用原料多为草木,二则代表古代染色常借助烧火加热。不仅如此,老染工还常说,染色有章法、染色有时令,染色也有禁忌。不同的时节、不同的染料、不同的配比,都会产生非常微妙的变化。
当柯森把一匹素帛放入染缸的时候,他也会期待着这一次又会去到何方。苏木、石榴皮、蓼蓝,这些自然之物虽然沉默不语,却以另一种语言诉说它们的喜怒哀乐,那就是色彩。在柯森看来,天然染色其实是一种人与自然的对话,你有多了解你手中的这些看似普通的草木,最终都显现在你手中的那一匹素帛之上。林栖曾对柯森解释自己为什么喜欢天然染色,因为在你将织物从染缸拿出来那一瞬间,你无法提前预知你会遇到怎样的惊喜。
蓝书追寻千年,尚只是开始
五年来,柯森染出了酒红色、汐留色—一种介于雀蓝和海青之间的颜色,还有紫色。去年夏天,他找到天然染色专家黄荣华。当他第一次走进黄老的小院时,老人捧出一堆绿色的布片,素缎上的绿有着隐隐的光泽。这让柯森想到了《红楼梦》中的鸭头绿,他想象中贾母送给宝琴的凫靥裘,就应该是黄老手上的这种“中国绿”。
黄老为了这消失的中国绿寻觅了三十年,柯森也惊讶于这大概是近代天然染色工艺第一次的染绿成功。三十年来,黄老像李时珍一样走南闯北,四处寻找适合的染料,然后经过无数次实验,才得来这珍贵的中国绿。与此同时,柯森和黄老一起实验出了各种不同的青色系,在柯森后来的“蓝书”系列中一共出现了十六种不同的青。
通过“蓝书”,柯森循着天然染色工艺,好像回到了《诗经》里的那个世界。“终朝采绿”、“终朝采蓝”,寻常人家的妇人要终日采摘荩草和蓼蓝,这说明青色无疑是古时的流行色。柯森发现,甲骨文中的蓝,并不是后来我们所指的颜色,而是一种草。中国传统的五色是指青、赤、黄、白、黑,而青则是以蓝为主,涵盖了绿、蓝、灰、黑等诸多颜色。
在柯森看来,蓝色是最神秘的中国色彩,虽然它已经有四五千年的历史,但它不存在于文字中,也隐藏于染料之下,这与日本的蓝染抑或是印度的indigo都不尽相同。蓼蓝、马蓝、贝类,这些天然染料本身与蓝色并无关系,却能在染色工艺中最终呈现出不同的蓝色,像一种将自己隐藏起来的终极生命密码。柯森便想从蓝书开始,去破解中国蓝的密码。
工艺不止传承,需走进生活
传统手工艺的没落,除了西方现代工业的冲击,更深层的原因是现代人生活方式的转变。蓝褂蓝衫,除了表演艺术的舞台上偶尔得见,寻常人家早已穿上了西装长裙。其实,不仅天然染色工艺如此,纺织、刺绣,中国有无数的文化遗产都在时光中悄然流失。
走访日本关西时,柯森发现那里的天然染色工艺得到了较好的保存。在京都大原的蓝染工坊中,他见到年轻的工坊主时甚是惊讶—工艺的传承并不是老艺人们的死守,而是年轻人的参与。如今,日本的和服仍然在使用柿染、泥染、蓝染这些传统工艺。柯森明白,传统工艺如果想要传承下去,就必须真正地走进现代人的生活之中。
每次染出绚烂的颜色,柯森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象着将其制成衣穿上身的样子,“生活在左”就做着这样的事。或者恰是一个时代的拐点,传统文化的复苏不仅仅是天然染色工艺,前人风雅的生活方式也在被重新发掘,茶道、花道、香道也出现在人们的居室之中。而喜欢这些技艺的人们,自然对传统染色、传统服饰也产生了兴趣,也让柯森染出的布、制成的衣出现在越来越多的地方。
《诗经》说 『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。』后人也有云 『雨过天青云破处,这般颜色做将来。』柯森追寻的,便是那些千年之后只剩下文字想象的中国色彩。追寻的目的,是让这些中国色彩重现市面。柯森知道,若不能进入普通人的生活,这些色彩或许会再一次迷失在匆忙的时代之中。寻觅天然染色工艺不易,让中国传统颜色进入现代生活更是不易,而柯森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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